第 3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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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章
15.
勤政的修羅王今天也在滿懷熱情地處理政事，偶爾看到什麽合意的就會分享給一旁的羅喉計都。第三次喊人未得到預期的回應，修羅王終於發現他的得力手下不對勁，有人會盯著自己的手連續看一個時辰嗎？
某根神經突然被觸動，修羅王問道：“羅喉今日怎麽心不在焉？”可是發生了什麽事？
羅喉計都聽到問話，下意識答道：“吾王說得好，吾王說得對，就這麽辦。”
“唉，原來羅喉平日都是敷衍我。想想也是，你前日交過來的那些處理方法無論內容還是遣詞都比我的好，可謂突飛猛進，也不怪你心不在此。”
平白冒領他人的功勞，這事羅喉計都幹不出，“吾王可是折煞我了，那些其實是柏麟寫的，我只是照抄了一遍。”
“哦，天界的前任帝君啊，怪不得。不過你為什麽要再抄一遍？他的字很醜？”
“當然不是！他字寫得特別好！”
“哦……你的手今日有什麽稀奇？”
羅喉計都雙手交握，轉起大拇指，“吾王乃是魔域之中最……第二具有智慧之人，吾有一題想不透，欲請教。”
“……”以前都說他是第一來著，算了，他都能想到如今誰排在前面，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吾有一友人，近日與他的心悅之人有了肌膚……不對，是碰了下手。是那人主動要求的，手心相貼的那種，但是碰完了又只是溫柔地笑笑，還說了句讓人……讓吾之友人心猿意馬寸陰若歲的話便再沒了下文，吾王覺得……這其中是什麽意味？”
“……”我覺得最迫切的一個就是你要完。
怎麽那白帝來之前你心無旁騖強大堅定，他來了你就變了？好家夥他懂了，難怪他聽說柏麟借著受傷之名入住了羅喉寢宮，還聽說柏麟主動邀請羅喉同去人界游燈會，絕對是打聽到羅喉偷偷去過好幾次特別想去了吧？元朗不是還報說柏麟同天界的司命星君私下見面了嗎，白帝別是表面上來魔域任職實際上是來策反羅喉的吧？三界之中誰人不知白帝修的是無情道，裝有情人勾搭誰呢？欺我修羅族人單純嗎？？等等他想起來了，之前羅喉便提過要將元朗外調之事，說不定就是柏麟早算到元朗會監視他才攛掇了羅喉。好心計，不愧是白帝。
修羅王沒有揭穿如此種種，順著他所說細問道：“那人可知你友人心悅他？”
羅喉計都回答得迅速且篤定，“不知。”
“那麽真相只有一個。”
羅喉計都期待地等一個解惑。
“羅喉可聽說過海王？”
16.
這可真是冤枉了柏麟。
讀心一事不可與他人言暫且不提，無情道聽來冷酷，說到底也只是一種修煉途徑罷了。神仙多克己，何況他乃先天神格，修無情道是謂自然。可心境若是變了，道之一途焉能不變？
不過柏麟還真琢磨了自己的所做作為。
他明明沒有心上人，為何在計都問起時卻看向了他？為何聽見計都的心聲會不由發笑？為何想要主動讀他？讀心之能不知從何而來，也不知如何消解，窺探他人心思實屬下流，所以……
思緒戛然而止。
下流之事，他做了。
柏麟低頭凝視自己的指尖，羅喉計都的體溫比他高上幾分，實在是……很舒服。
若是對別人……
柏麟目光落在院中經他教導後已能熟練照料花草的小妖，頓時一個激靈移開了目光，一點都不想去讀小妖的想法。
激靈過後，柏麟又把眼移了回去，他是不是說過要送計都花草來著？
17.
柏麟帶著精心挑選的草木來到羅喉計都寢殿時，他人不在，妖奴說是被修羅王叫去了。於是枯坐著等了好一會兒，可還是不見人。
妖奴知曉自家魔尊的心思，便主動請纓去修羅王處問問。又過了很久方才回來，說去的時候兩人正在談話，結束時還沒等他說明右使大人在等，羅喉計都就被修羅王催著離開魔域去翼望山了，現下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。
柏麟默然，妖奴要被他的冷面嚇哭了，“是、是王上又給我交代了別的事才耽誤了……”
“翼望山？”
“是是。”
柏麟看向架子上被羅喉計都好生擺著的他隨手寫了字的竹簡，忽而問道：“既是如此要緊需要羅喉魔尊出手的事情，想必定是十分難辦？”
妖奴撓頭，“是吧，尊上輕易不出去的，有什麽事右……元朗大人去就行了。”
柏麟粲然一笑，“既如此，我這個現任右使也須得力些才是，不然將我換成右使，豈非本末倒置？”
“右使大人說得對……？”
柏麟輕揮衣袖，殿中便多出十幾盆綠意盎然的花草，一股清香蔓延開。
“將這些一一擺好，若是不懂如何照料，去我殿中問便是。”
“哦……哎右使大人您要回了？”
“不。”柏麟幻化出一片雲踩了上去，“我去翼望山。”
18.
翼望山乃是鳥妖一族的屬地，其中又分很多族類。
柏麟本就出發晚了，速度又不及羅喉計都，到翼望山時，比羅喉計都遲了整整半日。
坐在中間的羅喉計都正頭疼，瞧見柏麟出現，驚喜地迎上來抓住他的手腕。
【柏麟兄來了！太好了，這事定能順利解決！】
嗯？半日未見，第一句竟不是想我？
19.
因為素日裏並不關心右使，是以也沒人將柏麟的境況報告給修羅王。
待修羅王想起來問上一句時，已是好幾日過去了。
“右使大人？他去翼望山協助尊上了，想來也快回了，王上有事尋他？”
“啊。”
沒什麽特別的，就是想尋他打一架。
失策了！為達目的能屈能伸，好一個白帝！
20.
柏麟反扣住羅喉計都小臂，“計都兄很想我來？”
“嗯？唔……”
【其實這種事元朗比較擅長，對啊那家夥也是有些長處的，不過柏麟來了應該也沒問題。】
【可是總麻煩柏麟兄不好吧，這事和天界也多少有那麽點關系，上次他也幫過我了……把元朗叫來？】
【啊，還有吾王所言海王一事……難道柏麟兄真的……不行不行別想，目下得先完成吾王交代的任務才行。】
水神雨神河神倒是有幾個，海王是個什麽王？
羅喉計都請他入座，“快先來坐下，我這就傳訊於……”
柏麟截住他的話頭，“計都兄別急，正是修羅王叫我來襄助於你。”
羅喉計都顯然吃了一驚。
【又猜不透了，吾王不是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來此的嗎？還說他是……不對不對，吾王不知我說的是柏麟兄，所以海王還是……】
……是什麽？怎麽不繼續想了？修羅王到底說了多少事？
柏麟沒註意時，羅喉計都已經收回了手臂，行吧，總有機會搞清楚。
“那計都兄與我說說此間詳情？”
“嗯，是這樣……”
21.
鳥妖族一事並非難辦，只是又到了千年更換一次首領的時候。翼望山中族類眾多，首領便由其中最強大的兩支輪流擔任。目前的首領是金翅鳥一族的人，按說該把權力交給畢方一族才是，可他們族群近年出了個天妃，還與天帝誕下了麟兒，於是頗有些自滿，妄圖恃勢淩人。
其實修羅王和羅喉計都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，妖魔自有妖魔的規矩，你們金翅鳥族的公主嫁去天界便是天界的人了，跟我們扯不上關系。修羅王叫羅喉計都來一趟只是出了個下策給他個冷靜期，羅喉計都不知修羅王所思，想得是柏麟好歹做了數千年的帝君，與天帝也很有些交情，天界一向好面子，他怕柏麟夾在中間不好做，因此才為難。
柏麟聽後倒是不甚在意，“按翼望山的規矩辦就是，我如今既已入了魔域，就得向著魔族才是，如若還事事以天界利益為先，又將魔域置於何地了？只怕到那時我才會為難。”說著還暗戳戳地給剛剛在羅喉計都心中“解決事情第一名”的元朗上個眼藥，“屆時別說修羅王，元朗第一個便會借題發揮，那我這右使估計也保不住了，說不定還會被罰到禁地受些皮肉之苦。我是不在意的，可我畢竟是得計都兄牽線才入了魔域，若是連累了你，我實在難辭其咎。”
事情哪有那麽嚴重，但羅喉計都順著他所說這麽一想，不由皺眉，想起上次僅僅與禁地擦了個邊他就躺了三天，語氣微沈，“他敢。”
柏麟莞爾，飲了口茶。
“那……真的無需顧慮？君到底出身天界……”
“我修的不是無情道麽，無妨。”
羅喉計都一怔，喃喃道：“無情道……”
柏麟將茶飲盡，“如此事情解決了，那不若計都兄與我一起逛逛？我來時觀此間地界與魔域大有不同，鐘靈毓秀的很，與南天仙族頗為相像。”
羅喉計都充耳不聞，轉而問道：“君之無情道……當真無欲無情嗎？”
兩人間相隔一丈有餘，柏麟讀不了他的心，卻也能猜出他在想什麽，是以笑道：“並非。”
羅喉計都急急追問：“何解？”
“無情道並非太上忘情，而是於我而言，活物也好，死物也罷，眾生都無甚分別，欲在蒼生，情在三界。”
“欲在蒼生，情在三界。蒼生……三界……”
“計都兄也不要將我想成一心向道之人，我的心也是偏的，此前偏向天界，如今自然……”
“海王。”
“呃？”
羅喉計都驟然嘆息，看了柏麟一眼，那一眼蘊含著四分失落三分疲憊兩分釋然一分驕傲（？），“吾王總是對的。”
柏麟，“……”來個人解釋一下啊！！
22.
說是按照翼望山的規矩來，羅喉計都也不能放任自由，不然以金翅鳥族與畢方一族的好戰性，他在這還只是吵架，等他走了鐵定打起來，最後這事又得落得個暴力和解，豈非與修羅王提倡的以理服人背道而馳？他現在頭痛是支持金翅鳥還是畢方，怎麽說他代表的也是修羅王的意思，一經站隊很大程度上就等於拍板了。
柏麟充分發揮了右使的作用，給他出主意道：“計都兄何不問問各族的想法？說到底這也是鳥妖全族的首領。”
一語驚醒頭痛人，羅喉計都行色匆匆告罪離去，連方才柏麟為他斟的酒都沒沾。
柏麟默然盯了陣那小巧的酒杯，自己取過來喝了。
孔雀族釀的果酒有幾分滋味，柏麟重新封壇收好，等著下次再與羅喉計都同醉。
23.
妖族天生崇尚強者，羅喉計都在翼望山可謂如魚得水，與之相比柏麟就不是那麽受歡迎了，雖然明面上占了個右使的頭銜，但也僅有個頭銜罷了，羅喉計都肯聽他的話，旁人可不會，誰讓他骨子裏就是個神仙。
不過他也樂得自在，羅喉計都沒空，他便自行游山玩水自得其樂，真像個雲游的仙人。
翼望山上有一峰曰朝天峰，如同刀鋒一般斬向天際，峰頂又有一汪池水曰映雪湖，好似冰雪做成的湖面。
柏麟未用半分神法，一步一步走上峰頂，得見這片冰藍，實在心曠神怡。一時想起此處有些肖似若水之濱，一時又想起那日在人界時羅喉計都穿的也是這麽一身顏色，不由展露笑顏。
“可是……右使大人？”
柏麟轉頭，看見一名容貌嬌艷的女子，“正是，姑娘是？”
那女子大方道：“我是孔雀族的阿蠻，負責這片的巡邏事宜。”
柏麟點頭道：“原是阿蠻姑娘。”
“哎，右使大人無須多禮，叫我阿蠻就好。”阿蠻走得近了些，“右使大人喜歡這？”
“嗯，翼望山中多瑰色，我看此處可列前三。”
“噗。”阿蠻笑出聲，“我們鳥族的人除了孔雀男偶爾會來，別的男子都懶得來呢。”
“哦？”
“我們管這叫姻緣池，冬日時此處為冰雪覆蓋，若是有情人一同沿著朝天峰走上來，便能白頭偕老。右使大人也知道，我們鳥族平日都是飛來飛去，冬季畏寒懶得動，更別提一步步走上來了。”
柏麟若有所思，“原來如此。”那豈不是與人界的月老廟異曲同工？想到月老廟就自然憶起那晚手心相貼的溫暖，不自覺的，柏麟又笑了。
誒？阿蠻被這笑容晃了眼，笑得這般好看，右使大人……是有心上人的吧？還好她已有了阿哥，不然定要被右使大人給迷了去。再想到同自己的阿哥冬日踏雪而來的經歷，也泛起了幸福的微笑。
“柏麟兄！原來你在這，叫我好找。”
兩人齊齊轉身，是羅喉計都。
羅喉計都見到兩人也是一楞，再看看兩人臉上來不及散去的笑顏，腳步頓住，他們剛剛相談甚歡？他來的不是時候？那女子確有幾分姿色的。
柏麟笑容更甚，提步迎上去，“計都有何事？”
“啊？哦我……”
阿蠻極有眼色地退下了，“想必兩位大人有事相商，阿蠻就不打擾了。”
柏麟目送她幻化身形離去，覺得孔雀一族的翎羽著實艷麗非常，卻不及計都這般墨衣加身更為順眼。
一時心悸，脫口道：“計都兄，等天欲雪時，可否再與我一同來此？”
羅喉計都不得深意，應道：“可矣。”
空中的阿蠻一個趔趄，隔太遠她聽錯了吧？聽錯了吧？錯了吧？
24.
羅喉計都要說的事，便是問了各族想法後的結論。只是被方才那幕攪亂了心湖，一時無言。
柏麟見他出神，以為事情覆雜難辦，便伸出手帶著他走向映雪湖畔的涼亭，想著坐下細說。
【柏麟兄與那女子說了什麽？為何兩人都笑得如此暢快？是第一次見面吧？】
【柏麟兄素來清冷，連我都難得見他一笑，怎麽自從來了魔域就……】
【天吶，初時便有流言說柏麟兄對他的貼身小妖……還為了美色才……】
【那麽當日與我親近於他而言也是平常之舉？來了魔域才不再克制本性？虧我還為此糾結了好久。】
【對了，在柏麟兄眼裏，我們原就是朋友兄弟，撫掌而已……】
【……所以真的是海王嗎？！！！沒有別的可能了嗎？！！！】
聯系上下文，這要是再猜不出海王何意他就枉為帝君了。
柏麟突感心梗，不知計都是怎麽同修羅王說的，但不愧是占了個王字的修羅，實乃見微知著眼光長遠，他都還沒想明白的事，修羅王先替他想“明白”了。
柏麟穩住氣息，強笑道：“計都兄想與我說什麽？”
“我想說……”
【不行啊這事不弄明白我說不了別的！！】
柏麟都有些佩服羅喉計都了，心理活動如此劇烈，面上還能維持一派呆楞。
“適才計都兄未來之時，阿蠻姑娘講述了一個美麗的故事。”
“嗯？”
“說是……”柏麟語滯，他之前相邀實是一時悸動，可若是此刻道出，豈不像在明確回應計都的心意？
這話說一半的毛病又犯了，羅喉計都再度追問：“是什麽？”
【所以是因為故事有趣才笑的不是別的什麽吧對吧？！】
柏麟緩緩吐氣，“若是有緣，計都兄還是親自去問阿蠻姑娘吧。”
【……有話不能直說嗎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】
柏麟笑得溫和，彼此彼此，計都兄不也是一直憋在心裏嗎，寧可找修羅王商量自己胡思亂想都不明說呢。再者說，無故被扣上了“海王”的帽子，他也不是那麽無所謂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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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
勤政的修羅王今天也在滿懷熱情地處理政事，偶爾看到什麽合意的就會分享給一旁的羅喉計都。第三次喊人未得到預期的回應，修羅王終於發現他的得力手下不對勁，有人會盯著自己的手連續看一個時辰嗎？
某根神經突然被觸動，修羅王問道：“羅喉今日怎麽心不在焉？”可是發生了什麽事？
羅喉計都聽到問話，下意識答道：“吾王說得好，吾王說得對，就這麽辦。”
“唉，原來羅喉平日都是敷衍我。想想也是，你前日交過來的那些處理方法無論內容還是遣詞都比我的好，可謂突飛猛進，也不怪你心不在此。”
平白冒領他人的功勞，這事羅喉計都幹不出，“吾王可是折煞我了，那些其實是柏麟寫的，我只是照抄了一遍。”
“哦，天界的前任帝君啊，怪不得。不過你為什麽要再抄一遍？他的字很醜？”
“當然不是！他字寫得特別好！”
“哦……你的手今日有什麽稀奇？”
羅喉計都雙手交握，轉起大拇指，“吾王乃是魔域之中最……第二具有智慧之人，吾有一題想不透，欲請教。”
“……”以前都說他是第一來著，算了，他都能想到如今誰排在前面，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吾有一友人，近日與他的心悅之人有了肌膚……不對，是碰了下手。是那人主動要求的，手心相貼的那種，但是碰完了又只是溫柔地笑笑，還說了句讓人……讓吾之友人心猿意馬寸陰若歲的話便再沒了下文，吾王覺得……這其中是什麽意味？”
“……”我覺得最迫切的一個就是你要完。
怎麽那白帝來之前你心無旁騖強大堅定，他來了你就變了？好家夥他懂了，難怪他聽說柏麟借著受傷之名入住了羅喉寢宮，還聽說柏麟主動邀請羅喉同去人界游燈會，絕對是打聽到羅喉偷偷去過好幾次特別想去了吧？元朗不是還報說柏麟同天界的司命星君私下見面了嗎，白帝別是表面上來魔域任職實際上是來策反羅喉的吧？三界之中誰人不知白帝修的是無情道，裝有情人勾搭誰呢？欺我修羅族人單純嗎？？等等他想起來了，之前羅喉便提過要將元朗外調之事，說不定就是柏麟早算到元朗會監視他才攛掇了羅喉。好心計，不愧是白帝。
修羅王沒有揭穿如此種種，順著他所說細問道：“那人可知你友人心悅他？”
羅喉計都回答得迅速且篤定，“不知。”
“那麽真相只有一個。”
羅喉計都期待地等一個解惑。
“羅喉可聽說過海王？”
16.
這可真是冤枉了柏麟。
讀心一事不可與他人言暫且不提，無情道聽來冷酷，說到底也只是一種修煉途徑罷了。神仙多克己，何況他乃先天神格，修無情道是謂自然。可心境若是變了，道之一途焉能不變？
不過柏麟還真琢磨了自己的所做作為。
他明明沒有心上人，為何在計都問起時卻看向了他？為何聽見計都的心聲會不由發笑？為何想要主動讀他？讀心之能不知從何而來，也不知如何消解，窺探他人心思實屬下流，所以……
思緒戛然而止。
下流之事，他做了。
柏麟低頭凝視自己的指尖，羅喉計都的體溫比他高上幾分，實在是……很舒服。
若是對別人……
柏麟目光落在院中經他教導後已能熟練照料花草的小妖，頓時一個激靈移開了目光，一點都不想去讀小妖的想法。
激靈過後，柏麟又把眼移了回去，他是不是說過要送計都花草來著？
17.
柏麟帶著精心挑選的草木來到羅喉計都寢殿時，他人不在，妖奴說是被修羅王叫去了。於是枯坐著等了好一會兒，可還是不見人。
妖奴知曉自家魔尊的心思，便主動請纓去修羅王處問問。又過了很久方才回來，說去的時候兩人正在談話，結束時還沒等他說明右使大人在等，羅喉計都就被修羅王催著離開魔域去翼望山了，現下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。
柏麟默然，妖奴要被他的冷面嚇哭了，“是、是王上又給我交代了別的事才耽誤了……”
“翼望山？”
“是是。”
柏麟看向架子上被羅喉計都好生擺著的他隨手寫了字的竹簡，忽而問道：“既是如此要緊需要羅喉魔尊出手的事情，想必定是十分難辦？”
妖奴撓頭，“是吧，尊上輕易不出去的，有什麽事右……元朗大人去就行了。”
柏麟粲然一笑，“既如此，我這個現任右使也須得力些才是，不然將我換成右使，豈非本末倒置？”
“右使大人說得對……？”
柏麟輕揮衣袖，殿中便多出十幾盆綠意盎然的花草，一股清香蔓延開。
“將這些一一擺好，若是不懂如何照料，去我殿中問便是。”
“哦……哎右使大人您要回了？”
“不。”柏麟幻化出一片雲踩了上去，“我去翼望山。”
18.
翼望山乃是鳥妖一族的屬地，其中又分很多族類。
柏麟本就出發晚了，速度又不及羅喉計都，到翼望山時，比羅喉計都遲了整整半日。
坐在中間的羅喉計都正頭疼，瞧見柏麟出現，驚喜地迎上來抓住他的手腕。
【柏麟兄來了！太好了，這事定能順利解決！】
嗯？半日未見，第一句竟不是想我？
19.
因為素日裏並不關心右使，是以也沒人將柏麟的境況報告給修羅王。
待修羅王想起來問上一句時，已是好幾日過去了。
“右使大人？他去翼望山協助尊上了，想來也快回了，王上有事尋他？”
“啊。”
沒什麽特別的，就是想尋他打一架。
失策了！為達目的能屈能伸，好一個白帝！
20.
柏麟反扣住羅喉計都小臂，“計都兄很想我來？”
“嗯？唔……”
【其實這種事元朗比較擅長，對啊那家夥也是有些長處的，不過柏麟來了應該也沒問題。】
【可是總麻煩柏麟兄不好吧，這事和天界也多少有那麽點關系，上次他也幫過我了……把元朗叫來？】
【啊，還有吾王所言海王一事……難道柏麟兄真的……不行不行別想，目下得先完成吾王交代的任務才行。】
水神雨神河神倒是有幾個，海王是個什麽王？
羅喉計都請他入座，“快先來坐下，我這就傳訊於……”
柏麟截住他的話頭，“計都兄別急，正是修羅王叫我來襄助於你。”
羅喉計都顯然吃了一驚。
【又猜不透了，吾王不是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來此的嗎？還說他是……不對不對，吾王不知我說的是柏麟兄，所以海王還是……】
……是什麽？怎麽不繼續想了？修羅王到底說了多少事？
柏麟沒註意時，羅喉計都已經收回了手臂，行吧，總有機會搞清楚。
“那計都兄與我說說此間詳情？”
“嗯，是這樣……”
21.
鳥妖族一事並非難辦，只是又到了千年更換一次首領的時候。翼望山中族類眾多，首領便由其中最強大的兩支輪流擔任。目前的首領是金翅鳥一族的人，按說該把權力交給畢方一族才是，可他們族群近年出了個天妃，還與天帝誕下了麟兒，於是頗有些自滿，妄圖恃勢淩人。
其實修羅王和羅喉計都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，妖魔自有妖魔的規矩，你們金翅鳥族的公主嫁去天界便是天界的人了，跟我們扯不上關系。修羅王叫羅喉計都來一趟只是出了個下策給他個冷靜期，羅喉計都不知修羅王所思，想得是柏麟好歹做了數千年的帝君，與天帝也很有些交情，天界一向好面子，他怕柏麟夾在中間不好做，因此才為難。
柏麟聽後倒是不甚在意，“按翼望山的規矩辦就是，我如今既已入了魔域，就得向著魔族才是，如若還事事以天界利益為先，又將魔域置於何地了？只怕到那時我才會為難。”說著還暗戳戳地給剛剛在羅喉計都心中“解決事情第一名”的元朗上個眼藥，“屆時別說修羅王，元朗第一個便會借題發揮，那我這右使估計也保不住了，說不定還會被罰到禁地受些皮肉之苦。我是不在意的，可我畢竟是得計都兄牽線才入了魔域，若是連累了你，我實在難辭其咎。”
事情哪有那麽嚴重，但羅喉計都順著他所說這麽一想，不由皺眉，想起上次僅僅與禁地擦了個邊他就躺了三天，語氣微沈，“他敢。”
柏麟莞爾，飲了口茶。
“那……真的無需顧慮？君到底出身天界……”
“我修的不是無情道麽，無妨。”
羅喉計都一怔，喃喃道：“無情道……”
柏麟將茶飲盡，“如此事情解決了，那不若計都兄與我一起逛逛？我來時觀此間地界與魔域大有不同，鐘靈毓秀的很，與南天仙族頗為相像。”
羅喉計都充耳不聞，轉而問道：“君之無情道……當真無欲無情嗎？”
兩人間相隔一丈有餘，柏麟讀不了他的心，卻也能猜出他在想什麽，是以笑道：“並非。”
羅喉計都急急追問：“何解？”
“無情道並非太上忘情，而是於我而言，活物也好，死物也罷，眾生都無甚分別，欲在蒼生，情在三界。”
“欲在蒼生，情在三界。蒼生……三界……”
“計都兄也不要將我想成一心向道之人，我的心也是偏的，此前偏向天界，如今自然……”
“海王。”
“呃？”
羅喉計都驟然嘆息，看了柏麟一眼，那一眼蘊含著四分失落三分疲憊兩分釋然一分驕傲（？），“吾王總是對的。”
柏麟，“……”來個人解釋一下啊！！
22.
說是按照翼望山的規矩來，羅喉計都也不能放任自由，不然以金翅鳥族與畢方一族的好戰性，他在這還只是吵架，等他走了鐵定打起來，最後這事又得落得個暴力和解，豈非與修羅王提倡的以理服人背道而馳？他現在頭痛是支持金翅鳥還是畢方，怎麽說他代表的也是修羅王的意思，一經站隊很大程度上就等於拍板了。
柏麟充分發揮了右使的作用，給他出主意道：“計都兄何不問問各族的想法？說到底這也是鳥妖全族的首領。”
一語驚醒頭痛人，羅喉計都行色匆匆告罪離去，連方才柏麟為他斟的酒都沒沾。
柏麟默然盯了陣那小巧的酒杯，自己取過來喝了。
孔雀族釀的果酒有幾分滋味，柏麟重新封壇收好，等著下次再與羅喉計都同醉。
23.
妖族天生崇尚強者，羅喉計都在翼望山可謂如魚得水，與之相比柏麟就不是那麽受歡迎了，雖然明面上占了個右使的頭銜，但也僅有個頭銜罷了，羅喉計都肯聽他的話，旁人可不會，誰讓他骨子裏就是個神仙。
不過他也樂得自在，羅喉計都沒空，他便自行游山玩水自得其樂，真像個雲游的仙人。
翼望山上有一峰曰朝天峰，如同刀鋒一般斬向天際，峰頂又有一汪池水曰映雪湖，好似冰雪做成的湖面。
柏麟未用半分神法，一步一步走上峰頂，得見這片冰藍，實在心曠神怡。一時想起此處有些肖似若水之濱，一時又想起那日在人界時羅喉計都穿的也是這麽一身顏色，不由展露笑顏。
“可是……右使大人？”
柏麟轉頭，看見一名容貌嬌艷的女子，“正是，姑娘是？”
那女子大方道：“我是孔雀族的阿蠻，負責這片的巡邏事宜。”
柏麟點頭道：“原是阿蠻姑娘。”
“哎，右使大人無須多禮，叫我阿蠻就好。”阿蠻走得近了些，“右使大人喜歡這？”
“嗯，翼望山中多瑰色，我看此處可列前三。”
“噗。”阿蠻笑出聲，“我們鳥族的人除了孔雀男偶爾會來，別的男子都懶得來呢。”
“哦？”
“我們管這叫姻緣池，冬日時此處為冰雪覆蓋，若是有情人一同沿著朝天峰走上來，便能白頭偕老。右使大人也知道，我們鳥族平日都是飛來飛去，冬季畏寒懶得動，更別提一步步走上來了。”
柏麟若有所思，“原來如此。”那豈不是與人界的月老廟異曲同工？想到月老廟就自然憶起那晚手心相貼的溫暖，不自覺的，柏麟又笑了。
誒？阿蠻被這笑容晃了眼，笑得這般好看，右使大人……是有心上人的吧？還好她已有了阿哥，不然定要被右使大人給迷了去。再想到同自己的阿哥冬日踏雪而來的經歷，也泛起了幸福的微笑。
“柏麟兄！原來你在這，叫我好找。”
兩人齊齊轉身，是羅喉計都。
羅喉計都見到兩人也是一楞，再看看兩人臉上來不及散去的笑顏，腳步頓住，他們剛剛相談甚歡？他來的不是時候？那女子確有幾分姿色的。
柏麟笑容更甚，提步迎上去，“計都有何事？”
“啊？哦我……”
阿蠻極有眼色地退下了，“想必兩位大人有事相商，阿蠻就不打擾了。”
柏麟目送她幻化身形離去，覺得孔雀一族的翎羽著實艷麗非常，卻不及計都這般墨衣加身更為順眼。
一時心悸，脫口道：“計都兄，等天欲雪時，可否再與我一同來此？”
羅喉計都不得深意，應道：“可矣。”
空中的阿蠻一個趔趄，隔太遠她聽錯了吧？聽錯了吧？錯了吧？
24.
羅喉計都要說的事，便是問了各族想法後的結論。只是被方才那幕攪亂了心湖，一時無言。
柏麟見他出神，以為事情覆雜難辦，便伸出手帶著他走向映雪湖畔的涼亭，想著坐下細說。
【柏麟兄與那女子說了什麽？為何兩人都笑得如此暢快？是第一次見面吧？】
【柏麟兄素來清冷，連我都難得見他一笑，怎麽自從來了魔域就……】
【天吶，初時便有流言說柏麟兄對他的貼身小妖……還為了美色才……】
【那麽當日與我親近於他而言也是平常之舉？來了魔域才不再克制本性？虧我還為此糾結了好久。】
【對了，在柏麟兄眼裏，我們原就是朋友兄弟，撫掌而已……】
【……所以真的是海王嗎？！！！沒有別的可能了嗎？！！！】
聯系上下文，這要是再猜不出海王何意他就枉為帝君了。
柏麟突感心梗，不知計都是怎麽同修羅王說的，但不愧是占了個王字的修羅，實乃見微知著眼光長遠，他都還沒想明白的事，修羅王先替他想“明白”了。
柏麟穩住氣息，強笑道：“計都兄想與我說什麽？”
“我想說……”
【不行啊這事不弄明白我說不了別的！！】
柏麟都有些佩服羅喉計都了，心理活動如此劇烈，面上還能維持一派呆楞。
“適才計都兄未來之時，阿蠻姑娘講述了一個美麗的故事。”
“嗯？”
“說是……”柏麟語滯，他之前相邀實是一時悸動，可若是此刻道出，豈不像在明確回應計都的心意？
這話說一半的毛病又犯了，羅喉計都再度追問：“是什麽？”
【所以是因為故事有趣才笑的不是別的什麽吧對吧？！】
柏麟緩緩吐氣，“若是有緣，計都兄還是親自去問阿蠻姑娘吧。”
【……有話不能直說嗎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】
柏麟笑得溫和，彼此彼此，計都兄不也是一直憋在心裏嗎，寧可找修羅王商量自己胡思亂想都不明說呢。再者說，無故被扣上了“海王”的帽子，他也不是那麽無所謂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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